我从未见过一顿发可以吃得如此的慢，两个人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，咀嚼的速度就像电影的慢镜头，似乎要将每一粒大米都充分的咬烂，然后细细品味。男人小心翼翼的给自己的妻子喂了一勺米饭，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，从款式上看是属于八零年代的流行款式，脚下一双白色的运动鞋，由于缺乏清洗，快要无限接近于灰色，个子不高，却瘦的很病态。女人是他的妻子，典型的中国农村妇女，朴素，节俭，这一点从她穿着一件旧唐装和黑色小脚裤就能看出来。那唐装的表面凸起了无数的小棉球，大概是某个批发市场最便宜的款式。农村的妇女都带有严重的小家子气，从进店之后，她的眼睛就从未离开过菜单，那双被黝黑皮肤环绕在中心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神色，有渴望，也有心疼。“38元一小份，这夫妻肺片咋就这么贵呢？”女人小声的对自己的男人说，满是老茧和细小伤口的手紧紧的抓着男人的衣服，掩饰内心的不安。男人疼惜的看着自己的妻子，伸出手拍拍她的背，示意不要担心，而后小心的看了我一眼，我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，低着头摆弄着账本。“姑娘，给我们来一份小份的夫妻肺片吧。”男人对服务员说道。“好的，先生，您还需要什么其他的菜吗？”我急忙走过来拉了拉不明所以的年轻服务员，果然，男人苍白的脸露出一丝微红，有些不好意思，咬咬牙又说：“那就再加一份麻婆豆腐吧。”“没事，没事，您先用。”我急忙将服务员拉开，男人低着头，紧紧的握着妻子的手。不多时，菜已经上桌，男人拿起小碗，仔细的看了看碗里的东西，用筷子慢慢的挑起一块牛心放到妻子的碗里。“你牙齿不好，我瞅这牛心会软点。”女人点点头，将牛心放到嘴里，突兀的剧烈咳嗽，我赶紧送来一杯水，关心问道：“是不是太辣了？要不我叫后厨改一改？”“没事，我只是不能吃辣而已。”女人喝了一口水好了很多。“还是帮我改一改吧。”男人开口说。女人却没有顺从丈夫的意思，一脸的倔强：“不用改，我觉得挺好，你又喜欢吃辣，适合你，我沾点水就好了。”“迁就我干啥？我一天不吃辣又不会死？”“没有迁就你，人家的菜就是这个味道，你改了味道就不对了。”女人还是坚持。男人不再说话，似乎不愿意再在这个问题上跟妻子争论，最终我给女人打了一碗清水一边泡掉红油，一边吃。两人吃的很慢，十来分钟肺片还剩下一大半，豆腐则是动得很少，主要是男人不停的给妻子夹菜，而妻子又不露痕迹的夹回去，一块豆腐被来回的折腾，我在一边也感觉心疼。一个小时之后，男人将最后一点汤汁倒进自己的碗里消灭干净，女人也停下筷子，身前只剩下一碗满是红油的水。男人用纸巾为妻子轻轻的擦拭嘴唇，毫不掩饰眼里的疼惜，他擦的很仔细，一丝一毫的污垢也不放过。直到他满意了之后，才站起身走到柜台，我将账单给他，他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布包，包里是一叠厚厚的零钱。“十块，十五块，十七块……”男人一边数，一边放在柜台上，几十块的费用却数了厚厚的一叠。女人说要去上个厕所，年轻的服务员带着她去了，男人结好帐想回到座位上坐下，却担心的朝着妻子去厕所的方向望了望，最后还是选择站在柜台边。“你很爱你的妻子？”我忍不住问道。男人腼腆的一笑：“也谈不上爱不爱，就是过得久了，心里惦记她。”“这次是带妻子出来玩的吗？”我又问。“不是，带她来看病的。”男人眼里露出一丝哀伤，接着说：“我一直在工地上打工，家里全靠她支撑着，好不容易将儿女养大了，她又得了病。”“严重吗？”男人摇摇头：“我不知道，今天本来带她来看病，结果走到医院门口她死活非拉着我离开，说浪费钱，没什么大事，说带她来吃一次夫妻肺片就好。”说道这里，男人露出幸福的笑容：“不瞒你，我俩相亲那次也是吃的夫妻肺片，她也是沾着水才吃得下去。”不多时，女人回来了，男人带着她慢慢的走出门外。成都的天突然下起了大雨，男人左手为妻子撑起一把小雨伞，右手提着一个大编制袋，雨伞很小，男人的右边肩膀被雨水全部淋湿。这时候，年轻的服务员走过来告诉我，她是扶着女人去厕所的，女人在尿血，就像血崩一样。我再次看向门外，大雨中，女人紧紧的挽着丈夫的手臂，而丈夫的雨伞又朝着她的那一边偏了一些过去。